《南十字星》第三回...
「光少爺。天草野小姐來了。」滿頭白髮西裝筆挺的管家對著阿光恭敬地說道。
「誒?依稚來了?那還不快請她進來。和夫叔。」躺在沙發上看書的阿光驚訝地放下書,因為依稚並沒有說過今天會過來,而且在他身邊伺候多年的管家也不該犯這種基本的錯誤。
「很不好意思。回少爺,當然是請過。但天草野小姐堅持要在玄關等您。」輕輕躬著身,管家面露為難的表情。阿光急忙起身扶著管家,要他別在意,還說了句「大概是臨時有什麼事情吧。」
由純白大理石地磚與淡色磁磚鋪設出的迎賓廳,是龍前寺家所屬,這個招待會館的一部分。迎賓廳的規模並不大,只放著三組四人座的真皮沙發,圍繞著簡單卻很有質感的玻璃茶几。
大廳的一側是吧檯,排滿了各色的進口酒類,方便貴賓來時可以調製雞尾酒來招待。天花板上懸著的水晶吊燈雖不至於巨大到令人驚嘆,但閃耀著讓人難以直視的虹彩。
落地窗外,同樣鑲上大理石磁磚的圍牆內,種植著幾棵代表這小鎮的楓樹。
「嗨,依稚。來得正好,我順便請和夫叔準備妳的晚…」來到玄關的阿光對草莓說道。
草莓低著頭,不讓阿光看到她的表情。
他話都還沒說完,草莓抬著握拳的雙手,噗地一聲栽進阿光的懷裡。
「…………啊?」阿光被這突來的舉動嚇得傻在原地,只感覺到依稚的肩頭發顫。
「阿光……」從他的胸口,傳來悶著的聲音。
「你可曾…恨過我嗎?只要一點點就算數。因為我…好像我在利用你,才讓你帶我來到這裡…」
草莓的話語,說得斷斷續續。阿光感受到來自胸口的潮濕氣息,不斷往全身蔓延開。他心裡有數,草莓是受了什麼刺激才會突然跑來。
「我…」在阿光手臂抬起的當兒。
「不要抱我…我沒有那個資格……」草莓的這句話,鉗住了他懸空的雙手。
「好像利用你對我的好,來到這裡找我約定的人。但卻不敢表明我的身份,連名字都是假的。」這句對白,讓阿光感到有些暈眩,是燈光太過眩目了嗎?
……而且,還對由葉說謊。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會選對我告白的人。畢竟,被愛是比較輕鬆的。』
風止之後,草莓如此說。
那風吹落了些許泛黃的葉,從草莓與亞由葉兩人中飛過。兩人的眼睛連眨都沒眨,風同樣無情地帶走眼眶中的水分。即使承受了亞由葉無預警的轟炸,草莓的表情看起來還是冷靜的。
『……這樣啊。謝謝妳,小莓。』
亞由葉回應了一個苦澀的微笑,像是說著「我想也是呢」的表情。但她不明白,草莓只是裝作鎮定而已。其實她的心已經幾乎被這一擊震碎了。
「我明明說過想放棄他………」說完,草莓顫抖得更厲害了。
「但又害怕由葉會搶走他……我好害怕…」聽著這句話,阿光的表情也同樣苦澀。
「而這樣的我…卻乞討著你的溫柔…我怎麼會變成這種卑鄙的女人……?」
在阿光懷中,肩膀不斷抽動的草莓,傳出咬著牙壓抑的聲音。內心苦澀已經到了極限的阿光,倏地抱住了草莓。
「不要…你放開我…我不要……」反抗阿光緊抱的雙臂,拼命掙扎的草莓,捶打著他結實的胸膛。
「依稚…依稚…聽我說。」全然不理會草莓的反應,阿光把她抱得更緊了。
「是我利用了妳,對不起。」這句話讓草莓停止了掙扎。
「我利用了妳對佐原的思念,自私地要與他決一勝負,完全沒考慮到妳的心情。對不起。」
「………別說,對不起。」草莓的聲音,變得微弱。
「但我發誓,我會將佐原從妳的心中逐出,直到連影子都不剩。在此之前…請妳再忍耐一下下,再一下下就好。」阿光親吻了草莓的頭頂後,用臉頰摩擦著她的髮緒。
再也無法壓抑情緒的草莓崩潰般大哭,失去力氣的雙腳已經無法站著。溫柔的阿光扶著她慢慢一起跪下,讓她還是能靠在自己懷裡。管家放輕腳步靜靜地遞來了毛巾,阿光只能用五味雜陳的微笑對他致謝了。
「今晚,留下來。讓我陪妳,好嗎?」
阿光再度抱緊了草莓,如耳語般地說著………
「啊…晚安。辛苦您了。」金髮男孩作了個揖。
「哎呀。晚安,龍前寺少爺。」
在醫院的淡綠走廊上,飄散著揮不掉的藥水味。總是戴著墨鏡的黑西裝男子雙手抱胸擺個三七步,倚在病房的門旁。若有所思的他,沒注意到穿著學校制服的阿光已經到了。看到阿光禮貌地先向他行禮,他也馬上回禮。
「請問…天草野小姐今天狀況如何?」
「老樣子。還是不吃飯,嚷著說把她晾在外面風乾就好。」
男子「嘖」了一聲,看著阿光不安的表情。就算戴著墨鏡,也藏不住他有話想說的表情。
「我說真的。」其實男子很想直接點根菸來抽。
「如果可以的話,我很想代替依稚大小姐與您對決。在斷掉的刀刺進她的腰那時,若您沒有放下刀,反而再補一刀的話,我發誓會一槍打爆您的頭。」
「………………………」
阿光看著男子,卻只在墨鏡上看到自己的鏡像。
「不過,您抱著她送上救護車就算了。還幫她安排最好的醫院與醫療人員,甚至這個星期天天來看她。身為敵人,我還頗敬佩您的。」
「………我不認為我們是敵人。至少我們這一代,沒有任何的恩怨,那為何要互相廝殺?」
皺著眉頭的阿光讓男子輕輕地笑了,似乎在說著「想不到你也這麼覺得啊」那般。
「我衷心希望您這句話是認真的。」男子的肩胛從牆壁輕輕頂開。
「如果真是如此的話,也許您能夠讓大小姐從她的宿命中解放。」
男子走向阿光。經過他身邊時,停下將手搭在他肩膀上,視線卻向著遠方。
「當然,這同樣也是您的宿命。」語畢,男子輕聲說道,『那麼,依稚大小姐就拜託您了。請您千萬要守護著她。』嘆息不止的男子,背著阿光揮揮手,留下一句「醫生也該來巡房了,我去催催」就消失在淡綠色的走廊盡頭。
輕敲了門之後,才進入單人病房的阿光,只見穿著白色病袍的依稚躺在病床上,將上身抬起看著窗外才剛含苞的櫻花。失去光澤的紅髮遮著蒼白的面容,緋唇也變得褪色乾涸。
「天草野小姐,聽說您今天又不吃飯了。光靠營養劑是不行的,還是要吃點飯才會好得快。」
「……你要我說幾次?你到底為什麼不殺了我。你已經贏了,還要再糟蹋我嗎?」
絲毫不理會阿光的好言相勸,女孩連敬語都懶得用,直接回了冷冰冰的對白。她的眼眸直往前望,對著空氣說話。
「……給我一個殺妳的理由。」那句話已經聽到爛的阿光,今天換了一招。
「你這個傢伙!你贏了我還不夠,還要剝奪我身為武士的…痛!」
女孩激動的情緒弄痛了傷口,也打斷了她的話語。
「我們倆都不是武士,不過就是個要準備升學的初中生而已。」
阿光擔心地走到女孩身邊,說了句「好啦,乖乖躺好。需要我叫護理師來嗎?」。體貼的他,故意避開女孩憤怒的眼神與表情。
「你少瞧不起我!我才不像我那個膽小鬼父親!」
「……那些事情我不了解,但我不認為還有任何人該要死在那早就爛掉的約定上。不管是您,或是您的父親。我鄭重地向您請求,請您別跟自己身體過不去。」
病床旁的阿光,用他雄獅般的眼神與女孩四目交會。從女孩的眼神中,他看不出多少恨意,反而滿是恥辱與懊悔。
「附帶一提。等我成為當家,我就要廢掉這個約定。為什麼我們兩家每代最強的劍士要生死對決?天草野小姐妳真的覺得那個約定重要嗎?就不能更珍惜自己嗎?」
女孩看阿光那認真的眼神,露出有些訝異的表情。眼前這位還只是初中生的少年,已打算一肩扛起兩大家族糾纏上百年的恩怨。
「口氣倒是很大嘛……」
帶著諷刺意味的話語,女孩對著阿光冷笑。即便如此,還是感覺到她對阿光的觀感有點改變了。
「所以,第一步是要先從我們倆開始。我需要您的幫忙,天草野小姐。」
「你想要我怎樣?」女孩的表情寫著「你到底葫蘆裡賣什麼藥?」
「……很簡單,把您自己照顧好。至少,別為難照顧您的醫生跟護理師了。他們都是頂尖的醫療人員,我要求他們要把您治到身上連個傷痕都沒有。」
阿光微笑著,雙手撐在病床旁的扶手上。女孩只用冷漠空洞的玫瑰色眼眸看著他,可能在猜想他到底想幹嘛。
「然後呢?」
「然後喔………我還沒想到,下次再說吧。」
阿光輕彈著起身,一樣對著女孩微笑。
「可是我不想再看到你。」女孩吐出冰冷的對白。
「那我過兩天再來。就這樣說定了。」
「………………」
故意耍賴的阿光讓女孩啞口無言,只能忿忿地乾瞪眼。他一邊笑著說「火氣別這麼大,對身體不好」,一邊離開病房。從他出房門時,女孩看到門外有醫生與護理師在等著他。
輕輕闔上雙眼的女孩,內心思緒開始有了些微妙的改變。
至少,她有了淡淡的笑容。
兩天後,阿光果然又出現了。這天是周末,阿光早上就出現了。背著窗外含苞的櫻花,他自顧自地坐在病床旁削著帶來的蘋果。看他忙得一副很開心的樣子,依然躺在病床上的依稚輕嘆了氣,才幽幽地開了口。
「你打哪弄來的蘋果。」
「嘛,如果您喜歡的話,我下次會多帶一點。」
阿光調皮地故意閃過了依稚的問題,無奈嘴皮子耍不過他的依稚只能噘起了嘴。
「聽說您這兩天有好好吃飯,真是太好了呢。」
依稚靜靜地看著阿光削蘋果的動作,看得出來這位少爺也不太擅長這種事情。
「都是被你煩的。」
「結果好,過程就算了。您說是吧。」
這時依稚發現阿光真的很會四兩撥千斤,無論怎樣損他都能好好的接下來,顯得依稚像小孩子賭氣那般不可理喻。
好不容易,蘋果終於削完了,還貼心地切成容易入口的小塊。可惜賣相不算太好,但無損清甜誘人的香氣。
「那麼,您要自己用?還是需要我餵您呢?」
「我的手還好好的,不勞煩您了。」
依稚蒼白的臉上瞬間抹上淡淡的紅暈,一把搶過了阿光遞來的水果盤。
「……出院之後,有什麼打算?」阿光從大腿上的水果盤叉起一塊蘋果說道。
「照樣執行家裡的任務吧。我可不像某個大少爺一樣悠哉,如果不執行任務的話,可是會被人說閒話的。」
依稚挖苦地說道,從叉子咬下了一塊清脆的蘋果。阿光知道依稚在指的就是他,身為大財團的繼承人,又是個劍術天才,偶像般的外貌就不用說了。
「我說句有點失禮的話,您不想見見自己的父親嗎?」此話一出,依稚靜默了。
「………完全不想。他逃避約定的對決就算了,還把剛出生沒多久的我放在家門前就跑了。」從依稚的眼神看得出來,她說著「他把我害得這麼慘,人卻不知道在哪裡逍遙自在了。」
「………對不起。我真是失禮了。」阿光苦笑著賠罪。
「不過,總是會有個想見的人吧?我聽說人在經歷重大的變故時,通常會有特別想見的人。」他接著說道。
「………………」依稚沉默了半响。
「算是,有吧。我們約過要再見。不過他應該忘記我了,而且他也離得太遠了。」
依稚說完,輕闔起雙眼嘆了氣,心裡還有一些話說不出口。這是阿光第一次看到她表情豐富的模樣,從此之後,依稚每個深邃的表情,都刻在他的腦海了。
「太好了。」阿光把水果盤放在矮櫃上說道。
「那就抱持著會再見他一面的心情,好好讓自己復原吧。您總不會希望再見到他時,像現在一樣病懨懨地吧。」
依稚看著阿光的溫柔微笑,不知道該說些什麼。眼前的男孩為她著想到超乎想像的境界,她內心似乎萌起什麼說不出的芽苗。在這時,沒有人想得到,不久的將來會演變成絞住他們所有人的鎖鍊……
「…………」
清晨的微涼空氣中,依稚在只有她一人的雙人床上醒來,還蓋著純絲製成的被子。
她悄悄地下樓,看到阿光裹著棉被睡在沙發上,露出了不捨的表情。
『你總是對我這麼好,我能用什麼還給你呢?你可知道,這份罪惡感壓到我快承受不住了啊…』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會選對我告白的人。畢竟,被愛是比較輕鬆的。
『但神啊…我自己卻做不到。我有多恨自己,祢知道嗎?』
看著阿光安詳的睡臉,依稚有些浮腫的眼眶再度浮出淚水。但她只能忍著淚意,在紙條上輕輕寫下「今天別去公園了。多睡會兒,等等學校見吧。」
這時依稚的表情,很溫柔,是不曾讓佐原見過的表情……
「你們三個是怎麼回事?眼睛怎麼會腫成這樣了!?」
在準備第一堂課之前,佐原發現草莓、阿光與亞由葉三人的眼睛不約而同都腫了。這對她們三人的粉絲們來說,可是個重大的消息。
「啊……因為昨天的連續劇很感人。是吧?小莓。」亞由葉很快就想到了藉口。
「哈哈哈……是啊。由葉跟我在電話上哭成一團呢。」草莓也很識相地接上。
「………………」
「幹嘛?我不能看連續劇嗎?」面對佐原的懷疑目光,阿光抽動著嘴角回應。
佐原從來不曾懷疑亞由葉說的話,所以才沒再多問。就算他心裡總覺得有不太自然的地方,只是說不出來哪裡不對。
這時的佐原,就像是位於颱風眼中。周圍已經被一波波狂風暴雨襲擊,但他的頭上卻依然灑下陽光。至少,目前還是如此。
「噗。」注視著草莓與阿光的亞由葉突然笑了。表情寫著「原來這兩個人是這種關係啊」那般。
「哎呀………」馬上發現亞由葉思緒的草莓,苦笑著用撐在桌上的手肘遮著臉。
「哈哈哈哈…不愧是神谷同學啊…」阿光倒是認分地爽快大笑。
「妳們這是在演哪齣啊………?」
完全不懂她們三個笑點在哪的佐原,無奈中有些被排擠的感覺。只是成績已經不太好的他,還是別跟著看連續劇比較好。
「誒誒誒誒!?我重要的三個主角怎麼眼睛都腫了!?」
這時才發現三個人眼睛都腫起的學藝股長大驚失色,不過他臉上也頂著熬夜改劇本的黑眼圈。在草莓威脅退演的壓力下,他只能大嘆創作自由被剝奪了。
「等等………主角不是我嗎?」再度被排擠的佐原極力爭取自己的地位。
「呿!你算哪根蔥啊!」爆怒的學藝股長踹開試圖抱他大腿的佐原,還叨唸著「大家是要來看她們三個的,你閃邊啦!」
今天學校謠傳著,草莓與亞由葉兩人都在搶阿光。而阿光實在無法在兩人間抉擇,所以上演了少女漫畫般的淚光閃閃戲碼。她們三人的粉絲們不知道事實真相,如果公諸於世的話,恐怕佐原會被暗殺加鞭屍,所以還是保密吧……
只是,暴風雨前的寧靜,也有結束的一刻。
在聞到的淡淡薰衣草與山茶花香中,有海水的苦澀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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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像利用你對我的好,來到這裡找我約定的人。」「但卻不敢表明我的身份,連名字都是假的。」咦咦咦!草莓的名字是假的?!我也驚訝了,草莓你不只騙了由葉,你還騙到了讀者。
溫柔又善解人意的阿光,真是暖男啊
而且超有想法的,要跳脫上一代的恩怨
他那無悔的付出,好感人啊~
三人微妙的變化己經開始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