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十字星》第七回...
那天的下午,是典型的夏日氣候。
細細綿綿的雨並不大,只讓柏油路漾上帶著透明感的墨色。
依稚抱著黑色牛皮的硬式長笛盒站在小鎮的電車站的門口,那長笛盒除了精緻的車縫作工與銀亮得搶眼的鍍鉻金屬部件以外,尺寸似乎比市面上的長笛盒還要來得大一點。然而更讓人注目的依稚,就算只穿著簡單的素色T恤與牛仔裙,那艷紅髮緒與玫瑰色的水亮眼眸還是令人佇足。
正在等阿光回來的她隨性地望著眼前陌生的街景,一週後就是鎮上的夏日祭典,街上宣傳的布條與旗幟吸引了她的目光。
「依稚,這把傘給妳。」從對街跑回來的阿光買了兩把傘,遞了一把給依稚。
「…謝謝,但害你淋到雨了吶。」依稚的臉上,寫著非常過意不去的表情。
「唔,我的修練還不夠啊。如果是妳的話,應該就不會淋到了吧。」
阿光自嘲地說道,逗得依稚喜孜孜笑著。想替依稚提著長笛盒的阿光,才打算伸手,依稚就微笑著輕輕搖頭,自己把長笛盒揹到肩上。
「對不起,但我還是比較習慣自己帶著凜冬與寒雨。不過,阿光真的很體貼喔。」
「好吧。也難怪妳所有的行李中,只有它們不願意用託運的。」
吃了記軟釘子的阿光噗一聲嘆了口氣,說了句「走吧,和夫叔還在等我們」。微笑著的依稚點點頭,跟在阿光身後,但兩人卻各自撐著自己的傘。
與佐原在神社鳥居重逢的一週前,依稚與阿光才來到這個小鎮。
依稚跟著阿光在落著細雨的街上漫步,好奇地看著這個鄉下小鎮的事物。
「…前面轉角過去,就是佐原的家了。妳要去看看嗎?」阿光停下了腳步。
「誒?不用了啦。想不到你連這件事情都先調查過了呢。」
有些驚訝的依稚連忙搖頭,還說了「反正等到開學之後,不就是同學了嗎?而且這樣突然拜訪不是很奇怪嗎?」。阿光看著依稚傻笑的表情,不知道她是真的不想現在去見他,還是顧慮到自己的感受才這樣說。
「妳不用在意我。老實說,我不相信他有妳記憶中那麼好。」阿光不服氣地說道。
「……………」看到阿光難得有像小孩的那一面,讓依稚苦笑了一下。
「我想也是吧。阿光,你很好,我沒遇過第二個像你這麼好的人。至於他,我都已經放在心裡十幾年了,也不差這幾天吧?」
再度微笑的依稚,提醒道「好啦,別讓和夫先生等太久吧?」,才讓阿光的情緒稍微放下了一點。
『對不起吶,阿光。我是很想見他,可是我更不想傷害你啊。即使你遲早也會見到他,但能拖幾天就拖幾天吧。』
看著走在眼前的阿光背影,依稚靜靜地嘆了口氣。這個對她體貼到無微不至的男孩,甚至還帶著她來到小鎮。但,是為了要證明依稚心中的那個佐原哲,只是她美化後的幻想。
『說不定…你也會來夏日祭典,是吧?就像十年前的楓葉祭典那晚,正好讓我知道了你住在這個小鎮上啊…』
那晚,本來一如過去執行任務般,是那麼令人麻痺的夜晚。回程的路上,最近轉行當店長的黑衣人,帶著依稚來欣賞鎮上出名的楓紅。不太情願的依稚拗不過他,才去到了楓樹公園,卻沒想到見到佐原牽著走失的亞由葉往服務台走去。附帶一提,佐原自己也被廣播為走失的小孩。
依稚不相信命運,但這個巧合卻喚起了她對佐原的回憶。
然而偏偏在七年後,原本以為是死敵的龍前寺家少爺,也進入了她的心中。因此,剛來到小鎮就先寄住在龍前寺家的會館。眼前,一名穿著工作服的白髮老人撐著傘,在鑲著大理石磁磚的圍牆外等候。老人歷經風霜的臉孔有著和善的表情,因為阿光可以說是他一手帶大的,所以阿光從來都沒當他是個傭人,而是一位長輩。
「光少爺、天草野小姐,您們來得真早。說來慚愧,您們的行李才剛到,還沒整理完呢。」老人輕輕躬身。
「和夫叔你又來了。我不是說等我到了,我們自己會弄嗎?」阿光無奈地扶起老人。這時依稚覺得,也許就是因為和夫先生,阿光才會成為一個溫柔的人吧。
「這可不行!怎麼能讓光少爺做這種粗活!況且這跟我年輕時在南洋叢林裡打游擊戰比…」
不服老的白髮老人每次拿這種半世紀前的往事證明自己很勇健時,都讓阿光更加的無奈。但怎說阿光都是少爺,只要是少爺開口了,他還是要照辦。
「哪,依稚。」阿光在叮囑老人只要拿撢子拂拂灰塵就好後,轉頭對依稚微笑。
「放下過去的那些紛擾,開始新的生活吧。」
站在會館門前的阿光,用燦爛的笑容向依稚伸出左手,邀請她進到這個會館。為了這件事情,阿光不惜違抗家族中的長輩,也留下了他同父異母的妹妹琉季。
如今,他終於能與依稚一起離開家族裡那些厭惡的人了。縱使對他來說,還剩下一件事情要做,就是取代佐原在依稚心中的地位。也許,這件事情會比從家裡搬出來還艱難,但只要以後能夠天天看到依稚的笑容,也就夠了。
「…那就勞煩您照顧了。」
是的,只要天天都能看到依稚這樣燦爛的笑容就夠了…
Ⅶ
「什麼?會館裡只有兩間房間!?」依稚把行李搬到二樓時才知道這件事情。
「呃………是啊。不過沒關係啦,我跟和夫叔住一間,妳住一間就好了。」
在會館的二樓客房區走廊,尷尬的阿光搔著頭。其實他早就知道這件事情,只是怕依稚知道就不願意住在這裡,所以才隱瞞著。
「………………」依稚癟著嘴,吊起死魚眼看著阿光。
「要不就把樓下再隔一個房間出來就好了,小事一樁啦。」
看著依稚的表情,很清楚地寫著「我不是說過不想給你添麻煩的嗎?」。當然,依稚不會接受阿光跟和夫叔擠一間,或是在樓下迎賓廳動工的主意。
「……我今天睡沙發,明天就出門去找房子。找不到的話,我會先去附近的旅館住,不會這樣麻煩你們。」
言出必行的依稚把旅行箱一扣,轉身就要往樓下走去。
「是我的錯,我去睡沙發,房間給妳跟和夫叔就好。」
阿光一個箭步擋在依稚面前。要不是老人在樓下撢灰塵沒聽到這句話,不然恐怕迎賓廳的沙發會成為所有人都搶著要當床睡的地點了。
「阿光…我不能這麼自私。你對我這麼好,我覺得很開心,可是也很痛苦。你知道嗎?」
抿著唇的依稚,眼眶與粉頰漸漸泛紅。阿光知道並非依稚不信任他,只是依稚心裡的原則是很難動搖的。如果再強逼依稚,她是真的會直接出門,哪怕是在雨中也會找別的地方住。
「好吧…一間房間給和夫叔,一間我們輪流睡。直到找到我們滿意的房子為止,這樣可以吧?」
阿光還強調了「我們」這個字眼,讓依稚好氣又好笑。本來依稚說她要今晚先睡沙發,但在阿光的堅持下,還是讓給阿光了。
走進房間的依稚,眼前是寬大的雙人床與窗外的楓樹。那瞬間她動搖了一下,如果她跟阿光睡那張雙人床的話,就不用去睡沙發了。雖說她也不是對兩人睡一張床非常排斥,但總覺得這樣不太妥。
『我…我可不是討厭阿光喔。如果我睡到把阿光踹下床,還是把棉被給搶走了,這樣就對不起阿光了。對,就是這樣!絕對不是擔心會被襲擊,我相信阿光才不是這種人咧!』
滿臉通紅的依稚總算是找出了可以說服自己的理由,至於阿光是不是會襲擊她的那種人,只能說應該不是吧。這下,依稚才安心地打開了旅行箱,把寥寥幾件衣服掛進了散發著原木香氣的衣櫃裡。
「依稚,妳整理好了嗎?……妳臉怎麼在發紅?感冒了嗎?」
剛整理好隔壁小客房的阿光一走進來,就看到依稚臉紅得跟螃蟹一樣,看來阿光完全沒打過跟依稚睡一張雙人床的主意。
「沒…沒事啦!我的內衣放在最下面那層抽屜,你不能放喔!我……我去樓下拿凜冬跟寒雨!」
慌張的依稚狼狽地逃出了客房,留下了一頭霧水的阿光。當阿光把上衣與長褲都掛好之後,直直地看著衣櫃的抽屜,經過一番掙扎,他輕嘆了一口氣。最後,還是只打開最上層的抽屜,把自己的內衣褲放進去。
也許在他眼中,衣櫃最下層的抽屜已經等同拉起封鎖線了吧。
『我絕對不是不信任阿光。只是如果他正在做什麼不方便讓我看到的事,那就尷尬了。對,就是這樣沒錯!』
回到房間的依稚像貓一樣躲在門框邊偷偷往內看,但她真的是想太多,因為阿光連門都沒有關。看到阿光正忙著擦拭家具上的灰塵,她才抱著長笛盒走進了房間。
「誒,妳要把凜冬跟寒雨放在哪?」阿光回頭問道。
「衣櫃裡的話,還放得下嗎?」
隨手把衣櫃打開的依稚,跟阿光應該有相同的感想,就是這衣櫃裡看起來好有新婚夫婦的感覺。要說這房間是新人房也不為過,畢竟這麼大個雙人床就放在這裡。在臉頰被紅潮攻陷前,依稚果斷地關起了衣櫃的門,深呼吸了一口氣,決定另尋他處來安頓她的兩把寶貝腰刀。
「雨好像停了吶。」
把窗戶打開的依稚迎著吹進房間的風,讓房間裡的粉塵霉味都一掃而空。帶著雨後潮氣的涼風輕撫著依稚的髮緒,她坐在床邊享受著從來不曾有過的自由感。對於從小生活在深宅大院裡,去哪裡都有人接送的依稚來說,終於擺脫了這些束縛。為了要配得上天草野家大小姐的頭銜,依稚只能就讀名門的女校,一下課就被接回家學習所謂名媛該有的禮儀等等。
有時她覺得,寧可天天出任務,也不要去學這些做作的東西。
『終於又能再見到你了,好希望在祭典時能夠先遇到你啊。你還記得我嗎?不,還是不記得比較好吧?』
想到這,依稚的嘴角不自覺浮出微笑。
「啊,對了依稚。下星期有祭典,一起去逛逛吧。」忙完的阿光走進房間說道。
「誒?你不是討厭人多的地方嗎?我自己去就好了,不用特別陪我啦。」
對阿光邀約有些訝異的依稚,連忙用笑容掩飾。
「是沒錯啦…可是既然剛來到這個鎮上,我覺得還是陪妳一起去逛比較好,這樣我比較安心。」
「別擔心啦,應該是我比較危險吧。就算遇到混混什麼的,把他打趴就好了囉。」
故作輕鬆的依稚還是笑著回應阿光,她知道阿光只是出於關心自己,可是如果阿光陪著她去祭典,她就不可能去找佐原了。
「誒?妳一個女孩子去逛祭典很容易被糾纏的啊,我跟著妳一起去不是比較好嗎?」也許阿光就是考慮了依稚可能會被迫打趴那些混混,才覺得更該跟著。
「真的,不用啦。」已經找不出理由拒絕的依稚,只能苦笑著婉拒了。
只是就算阿光再遲鈍,被這樣連番拒絕,也大概可以猜到依稚在想什麼。
「妳是…想在祭典的時候找佐原是吧?」深吸了一口氣後,阿光喃喃地說道。
「……阿光。我不想騙你……是的。」
即使依稚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只是她覺得這樣對阿光是過意不去的。那怕阿光確實是帶她來見佐原的,但依稚對阿光的愧疚感,已經不是這樣就可以消弭的。
「妳想見他的話,我們現在就去啊?還等什麼?」有些發顫的阿光,強壓著情緒。
他以前從未像這樣對著依稚大聲說話。不過,阻擋著他與依稚間感情的佐原已經近在咫尺,他也難免情緒激動吧。阿光嚷著「剛剛明明就可以見到他了,妳為什麼要說反正等到開學就可以見到呢?」,這句話讓依稚的心裡更加刺痛了。
「別這樣…阿光。我真的只是覺得,既然你不喜歡逛祭典,那我就一個人去就好。況且他也不一定會來祭典,不是嗎?」依稚的臉頰也因為情緒而泛紅起來。
「說來說去妳就是想先見他嘛!那直接去他家不就好了!我們現在就走!」
「阿光!」
氣憤難消的阿光粗魯地抓住了依稚的手腕,但卻被她甩開。就算是在氣頭上,阿光也不至於會用蠻力傷害依稚。但依稚已經氣到說不出話來了,她緊咬著下唇,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眼眶中也泛出淚光。
看到她這樣的表情,阿光已經有她會直接收拾行李離開的心理準備了。
『嗚哇!』
搶在依稚開口前,樓下和夫叔的慘叫傳來,瞬間熄滅了一觸即發的火爆氣氛。被中斷的兩人連忙下樓看是出了什麼事,只看到和夫叔倒臥在地上,身旁還有塊壓醬菜用的石頭。
「…………………我不是說不要拿重的東西嗎?」阿光重重地拍了自己的腦袋。
「好…好像是…閃到腰了呢…」忍痛苦笑的和夫叔也只能據實以告了。
「我去樓上找護腰跟藥,等我一下。」無奈搖頭的阿光轉身就往樓梯間跑去。
「對不起,我不該惹阿光生氣的吶…」
看得出來和夫叔是故意要用這招來阻止兩人吵架的依稚,跪坐在和夫叔身旁懺悔道。
「光少爺他……只是太害怕失去您了啊。」和夫叔低語著。
「我知道,這我都知道。如果我的心裡只有阿光的話,這樣有多好呢…」
依稚嘆了口氣,和夫叔只默默地微笑看著她。也許,他只是裝作閃到腰而已吧。
「……就先在這好好休息吧,和夫叔。」阿光把和夫叔扶到沙發坐下。
不過看他的表情,剛剛被中斷的情緒還沒完全消掉。在依稚遞上給和夫叔吃藥的水杯後,他請依稚也在沙發坐下。
「的確,我們來到這裡,是為了讓妳能夠見到佐原,這個初衷是不變的。」
阿光選了依稚與和夫叔對面的沙發坐下。
「我不會阻止妳去見佐原,我只是希望我們之間沒有秘密。」
「對不起,我知道了,很抱歉我故意瞞著你。」
火氣來得快去得也快的依稚,恢復冷靜後也拿出誠意向阿光道歉。
「可是呢,如果妳要去祭典找佐原的話,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啊?」這時依稚才意識到阿光其實還是在賭氣。
「如果妳沒見到他,或是他不是妳所想的那個人,那就請妳跟我交往。可以嗎?」
依稚與和夫叔的眼睛都因為這句衝擊性的發言壓成一條線,好在和夫叔已經把水給喝下去了,不然肯定會噴出來。
「呃…………」其實依稚覺得不是不能答應,只是這樣太賭氣了而已。
「啊…那個…光少爺。」再度打圓場的和夫叔舉起手。
「怎麼了?和夫叔。」
「在決定這件事情之前,能否請天草野小姐先去買晚餐的材料?不然可能來不及做晚餐了。」
「………………………」這理由實在太過正當,令阿光無法反駁。
『和夫先生您實在太了不起了,幸虧有您在阿光身邊啊。』
心裡覺得感動莫名的依稚,只差沒有淚流滿面了。
從和夫叔手上接過購物清單後,依稚走出會館,阿光送她到門口才停下腳步。從阿光的表情看得出來,要不是和夫叔需要照顧,他會自己跑這一趟。
「那麼,路上小心。」阿光終於沒再說什麼賭氣的話了。
「………………」微笑著的依稚輕輕地給了阿光個擁抱,令他一時措手不及。
『別擔心。我可是天草野家的死神吶。』
溫柔的耳語,只說給阿光一個人聽,這是她與阿光之間的小祕密。至少,佐原不知道這件事情。
在聞到的淡淡薰衣草香中,有海水的苦澀味。
2 COMMENTS
溫柔又體貼的阿光,為了依稚,什麼都願意付出
這樣的舉動好令人心疼唷啊~
或許,擁有這樣迷人特質的阿光
願意慢慢的等待依稚回心轉意
雖然明知這機率微乎其微
但仍願意一試再試,並且相信
總有一天能在依稚心中站穩那個重要的位置
真的~~阿光溫柔到讓人心疼啊Q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