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羅拉~風神閃耀的...
平靜無漪的湖面漾著波光。
向彼岸望去,蒼鬱森林溶在薄薄的霧氣中;湖岸一角,戴著漁夫帽的男子側躺在草地上看著斜插在湖岸淤泥的釣竿。
竿頭繫著的釣線軟趴趴垂入水中。隨著偶來的涼風,釣線被吹離水面。
不知何時,男子的身後多了一個女子駐足。
「你也太省了吧,哪有人釣魚不用餌的?」
女子一開口就是發牢騷。
「這樣才釣得到大魚啊…若是湖裡的人魚因為好奇而探出頭,那我就可以逮住她們囉。」
「希望你不要受不了誘惑去投湖哪。」
「是啊,倒是妳的腳是天生的還是用歌聲去換的?」
「你可能得失望了…這雙腳是漫長演化的結果。而且我還能說話,尤其是抱怨。」
呵呵的笑了兩聲,男子起身撢撢衣襬伸出右手。
「歡迎光臨矮人工坊,蘿蓓夏博士。」
*** *** *** *** *** ***
「你們這些人是不是書念太多了,說起話來都怪怪的。」
被稱為蘿蓓夏的女子無奈地搖搖頭,略帶波浪的金色長髮柔順擺動。
亞麻材質的外套與牛仔褲與她的頭銜似乎不太搭調,但卻很符合她的年齡。
「噓!」
男子突然摀住她的嘴,將她拉進矮樹叢。
遠處傳來嗡嗡的螺旋槳運轉聲。不一會,無人偵察機從兩人躲著的矮樹叢上經過。
「麥修列亞的“胡桃鉗王子”…差點被發現了。」
「那我們就是老鼠囉?」
嘆了口氣,蘿蓓夏的臉上似乎寫著「你們這些人的腦袋到底裝什麼?」。
「以某些層面而言來說是吧。」
看著蘿蓓夏靛藍的雙眸,男子苦笑了一下。
「唉……沒差,反正這衣服挺耐磨的。」
故意歪著嘴苦笑,蘿蓓夏聳了聳肩。
「我還以為你性子這麼急咧。」
「真可惜,我結婚了。」
「啊…天下的好男人不是死了就是結婚了。」
「是啊,真是可惜哪。」
確定四周平靜後,兩人鑽出樹叢。
「再往前走就是麥修列亞的邊境了。盡量踩沒長草的地方或是踩草跟草之間的縫隙,免得下次無人機巡邏時會發現有人走過。」
「辦不到,你找隻獨角獸來當我的座騎吧。」
「這樣我只好勉為其難抱著妳走啦。」
「那我寧願自己走。」
雖然抱怨個不停,蘿蓓夏還是老老實實跟著男子的腳步走。
隨風傳來的濕潤水氣,兩人來到湖邊。
「你老實說,這個湖跟剛剛的湖有沒有連在一起?」
「有。」
男子很乾脆的回答。
「那為何不搭船過來就好了?」
面對蘿蓓夏的質疑,男子只輕輕笑了一下。
「若是閣下不介意被自動水雷炸上天的話,我倒是沒什麼意見。」
「……………………………」
「實際上,剛剛來的路上也有地雷喔。」
「…我的天啊。」
蘿蓓夏幾乎暈過去。
「至少我們還把收音器跟感振器給偷偷改造了,否則難度更高喔。」
掀開了唯妙唯肖的人工草皮。男子在感應區摁了摁手指,便把像人孔蓋的鋼板掀起。
「那麼,就請隨我進入老鼠洞吧。」
爬下鋁梯進入僅能供兩人並肩的通道。昏暗的燈光順著天花板延伸,兩側牆壁與天花板佈滿小小的錐型。
「這兩邊的牆不會突然夾起來吧,像是電影裡的密道一樣。」
「閣下的這個建議很不錯喔。」
「不過我有一點很好奇,為什麼瑞黎沒事要在這裡建個基地。」
「這個基地並不是瑞黎公國的。」
「欸?」
訝異的蘿蓓夏瞪大了眼。
男子停住腳步拿下了漁夫帽,雖然不修邊幅但卻看來神采奕奕。隨性梳理的茶色短髮,讓這看來超過三十歲的青年像個大男孩。
「自我介紹一下,敝人是麥修列亞第一特戰開發基地的技術主任─葛派菲力昂。」
「喀嘰」
蘿蓓夏從腰際後掏出手槍扳下擊錘瞄準葛派菲力昂。
「雖然閣下的禮貌不太好,不過我還是要歡迎您蒞臨機械之都─麥修列亞帝國。」
「……你不是反抗軍的人嗎?」
「沒錯,我應該算是反抗軍的人吧。」
「………………………」
「而且這整個基地的人幾乎都是反抗軍哪。」
葛派菲力昂輕輕鬆鬆擺出投降姿勢,反而蘿蓓夏拿著槍瞄準的雙手不斷顫抖。
「先把槍收起來,邊走邊說好嗎?」
「憑什麼要我相信你?」
「老套囉。如果我要妳的命,妳早就已經死了。」
「………………………」
「我說的沒錯吧。」
葛派菲力昂走近蘿蓓夏,握著她的槍機扣上保險。
闔眼嘆了口氣,攤鬆弓起的肩膀,蘿蓓夏放下了槍。
「其實彈匣裡沒有子彈…」
「看得出來,以妳這麼纖細的手腕是不可能承受大口徑手槍的後座力的。」
「你果然是個好男人,只可惜結婚了。」
「是啊,真是可惜。」
走道的盡頭又是座鋁梯。葛派菲力昂爬上了鋁梯將蓋子打開了個縫,東瞄西瞄後又爬下來。
「要小心頭喔,出口是在桌子底下。」
「你們還真都是些奇葩耶…」
「抱歉啊,就請小姐忍耐一下吧。」
被書櫃圍繞著的辦公室中,椅子從辦公桌滑了出來。過了一會,葛派菲力昂從桌底爬出;又過了幾秒,蘿蓓夏也爬了出來。
「真是太好了,如果妳的胸部太雄偉的話可能會卡住出不來呦。」
「閣下您這是在誇我還是在損我啊?」
「誇的成份比較多。」
「鬼扯。」
「咱們倆可真是一見如故哪…」
將蓋子從裡面用電子密碼鎖鎖上,再將地毯重新整理好;葛派菲力昂將識別證交給蘿蓓夏。看著桌上的相框,相片中葛派菲力昂被一個小男孩拉著走,在旁邊的栗色長髮女子應該是他太太。
「你的小孩上小學啦?」
「是啊。唸二年級了,正是頑皮的時候呢。」
「小心他不認你這個爸爸喔。」
「我也挺擔心的。」
葛派菲力昂苦笑了一下。
「明天正好是他的生日;今晚母子倆跟我大哥全家會到麥修列亞,我想帶他們去有名的遊樂園玩。」
「真是個好爸爸哪…」
「令尊也是位優秀的…」
「別提起…那個死老頭。」
雙手抱胸的蘿蓓夏打斷了葛派菲力昂的話,深邃眼神掩不住複雜的情緒。
「再怎麼說,還是稍微換一下衣服再出去比較好。」
將漁夫帽塞進抽屜裡,葛派菲力昂從架上拿了套西裝給蘿蓓夏。
「雖說整個基地幾乎都是反抗軍,但是我們還是受到麥修列亞的憲兵監視。」
「那地道…?」
「花了很多時間才挖出來呢,這基地的門禁可是數一數二的。」
「…………………」
「對了。浴室在那,請自便;若妳想在這換我也不介意啦。」
很明確的,蘿蓓夏臉上寫著「這傢伙為何一副跟我很熟的樣子…」
*** *** *** *** *** ***
「哎呀呀,沒想到總部連成員衣服尺寸的情報都這麼精確啊。」
「是啊…」
蘿蓓夏無奈地苦笑。
「不過肩膀那還是要調一下比較好。」
葛派菲力昂繞到蘿蓓夏背後,將墊肩調了一下。
「再加上沒度數的眼鏡就完美啦。」
隨手將桌上的裝飾用眼鏡給蘿蓓夏戴上,就像是變了個人。
「只要態度大方點,憲兵就不會懷疑妳的。知道了嗎?」
披上一件西裝外套,葛派菲力昂打開了辦公室房門。
寬敞明亮的走廊與密道形成強烈對比,與蘿蓓夏相同裝扮的人抱著一本比一本更厚的天書匆匆行走。每個區域閘門都有配著衝鋒槍與感應式防彈衣的麥修列亞憲兵。
穿過一道道的閘門,空氣越顯寒冷。到了兩層樓高的鋼鐵閘門前,葛派菲力昂將眼睛湊向感應器。
巨大的門閂開啟聲。映入眼簾的空曠機棚中,停放著用帆布蓋著的大型戰機。就算是機身蓋著帆布,也會馬上發覺到這架戰機特別扁。依照機體寬度來看,一定是雙引擎戰機,而且比現有的可變戰機體積更大。
從帆布下露出的鼻輪優雅伸展,似乎是在誘惑人帶著她離開滑軌平台。
牽引車與棚頂的滑軌起重機像是迴避她的風采般瑟縮在角落。
散發淡藍十字光芒的冷冽燈光中;宛如戴著頭紗擺出嫵媚姿態的神秘東方舞者,踏著翩然舞步悄悄退向背後的鋼鐵閘門。
「她就是老師最後的作品─艾奧羅斯。」
走到戰機旁邊的葛派菲力昂,隔著帆布撫摸機體。
「……你不是麥修列亞人對吧。」
「妳怎麼會知道?」
「依照你們這些傢伙的邏輯,我猜這一定機體的名字跟奧德賽有關。」
「…沒錯,我是卡羅法加瑪人。」
「而且剛剛你的語法很奇怪,就是你大哥全家會到麥修列亞這句;如果你是麥修列亞人的話應該不會這樣說才對。」
「真是敗給妳了,妳很喜歡分析別人的用字嗎?」
頷了頷首,葛派菲力昂淺淺的微笑。
「不過很可惜,她的命名跟奧德賽沒有關係。」
「真的嗎?」
「沒錯,她的命名源自她優越的氣動力特性與設計。想必妳注意到了,她並沒有垂直安定面。」
「而且還是前掠翼?」
就算是隔著帆布,蘿蓓夏似乎也能看出機體的設計。
銳利的眼神像是要將帆布切開那般。
「重點在於她是第一架可以用戰機型態STOVL的機種,這是以前做不到的。」
「了不起。」
「我只不過是照著老師的設計圖建造罷了…」
神情有些黯然的葛派菲力昂嘆了口氣。
「一直到現今的材料強度才足夠將她建造出來,可惜老師沒在有生之年看到…」
「我想那老頭知道的話應該死了也會笑吧。」
「只是還沒有試飛過呢,只有用風洞測試過而已。」
「為何不試飛看看?」
蘿蓓夏看了葛派菲力昂一眼,只見他仰首看著機棚棚頂。
「啊啊…這就跟為何大費周章搞個地下基地一樣,都是因為“神之眼”啊。基於三國簽署的軍備限制條約,所以艾奧羅斯不曾離開機棚過。」
「說的也是,軍備透明化的條約只是讓軍備開發更加地下化罷了。」
「走吧,要麻煩妳的東西還在後頭呢。」
離開了機棚,與剛剛繁忙的氣氛不同;走在空無一人的走廊上,僅迴響著兩人的腳步聲。
「…………………………」
「妳很好奇為何會有個卡羅法加瑪人在這裡工作?」
「欸欸欸!?」
不知是不是思緒被猜中,蘿蓓夏神情慌亂地抬頭看著葛派菲力昂的臉。
「因為我在我的家鄉沒有容身之處。」
「…………………」
「大學畢業時,我在期刊上看到了老師的文章;闡述著這種能兼具機動性與速度的新機械如何幫助人類克服各種環境從事救難任務,從此就來到老師任教的麥修列亞航空研究所研習…」
「可惜啊,就像他崇拜的那個大天才一樣,心血結晶被拿去做武器。」
冷冷的嘲諷,蘿蓓夏以不帶感情的口吻回應。
「…這就是原罪啊。」
「你是傳教士嗎?」
「如果妳覺得是的話。」
「…………………………」
來到走廊盡頭,地板顯眼的黃黑傾斜交間線條警告不該接近的人離開。
葛派菲力昂在門邊的感應器摁了摁手指;嗶一聲響後,門鎖指示燈從紅色變綠色。推開房門,尚稱寬敞的實驗室映入眼簾;除了後面角落的準備室大門之外,靠牆的部分全都被書櫃佔據。房間中央大到可以讓人當床的實驗桌佈滿儀器,正在調整機械臂的一對男女停止了動作;不過男的視線還是在筆記電腦上,螢幕光線反射讓眼鏡閃閃發亮。
「翡娜中尉,去給她搜身。」
男子的口氣並不和善,對於蘿蓓夏或是被他稱作翡娜的女子而言都是。
「啊…是的,若是您有帶武器的話,請先繳械好嗎?」
相形之下顯得唯唯諾諾的翡娜放下了起子,拿起金屬感應棒走向蘿蓓夏。
「妳有把它一起帶來嗎?」
「…有。」
以極簡答案回覆葛派菲力昂的問題。有點不滿的蘿蓓夏將手伸向腰際後,將地道裡亮過的槍交給翡娜。
「哎呀…居然還塞得下這把槍,妳的腰圍比我目測的還細耶。」
「…謝謝誇獎。」
蘿蓓夏沒好氣地硬擠出一句客套話。
「很好,沒有竊聽器與其他的槍械反應。」
笑起來很甜美的翡娜很快做了結論,還將彈匣退出來檢查了藥室。
「不過您為何要帶一把沒子彈的槍呢?」
「沒錢買子彈算不算理由?」
「您還真是有趣。」
翡娜呵呵的笑著,溫暖柑橘色短髮輕輕擺動;將只能用來敲人的手槍還給蘿蓓夏。
「我說翡娜,像這種千金小姐怎麼可能像我們這種粗人一樣用刀用槍的呢?」
飛來的這句話有如冰冷的箭,讓蘿蓓夏臉色一沉。雖然看不見男子的眼神,但他嘴角不屑的揚起卻完全無法…或是不打算掩飾。
「你這句話是什麼意思?」
「既然妳的槍沒子彈,還不如一本聖經來的實在;反正聖經與槍都能殺人嘛。」
男子視線終於離開了電腦螢幕,起身從書櫃拿出厚重的精裝聖經。
「能不能麻煩對我有什麼看不順眼的就明講好嗎?」
雙眼瞪直的蘿蓓夏走上前雙手用力拍桌。翡娜趕忙躲到葛派菲力昂身後。
「我懶得跟有個受政治庇護的偉大老爸,就連祖國都不要的人講話。」
「你也是涅里加斯索人?」
「住口!妳這種人沒資格做涅里加斯索的子民!」
似乎讓大地為之動搖的威喝聲,男子憤怒的眼神彷彿即將噴出火焰。
「…涅里加斯索已經不存在了…她成了麥修列亞的Zone Zero。」
深深嘆了口氣,男子用手扶著桌面撐著攤下的肩膀低頭沉思。
男子灰褐色的頭髮,將四周感染上一片哀戚。
「渥爾特…我有說過,要控制住情緒吧。我請蘿蓓夏博士來不是要跟你吵架的。」
「…是的。」
聽到渥爾特語氣變得和緩,翡娜又蹦了出來。
「就是啊,請小夏不要生氣喔。」
翡娜牽著蘿蓓夏的手搖了搖。
「翡娜,我們去預演運送艾奧羅斯吧。」
「好的。」
一副怎樣都無所謂表情的渥爾特椅子甩了就走人,跟在身後的翡娜在出門前還轉身對著蘿蓓夏雙手合十道歉。
「請妳原諒他的無禮…只是他在這種地方忍耐了這麼多年,這樣應該也是人之常情。」
「沒關係,我在瑞黎時也常有人這樣說我。」
「在各國勢力傾軋中…像我們這種人,不過就是如滄海中之一栗的棋子罷了。」
發自內心的嘆息,葛派菲力昂一語道出時代的悲哀。
「這世界始終不變的正是它的詭譎多變;而我們就像是木偶般,任爾虞我詐的政客們在舞台上玩弄。」
「呵。」
蘿蓓夏突然輕輕笑了一聲,這是自兩人見面以來首次的笑容。
「妳覺得很好笑?」
「不是…只是想不到你也會說出嚴肅的話耶。」
「偶爾啦。回到正題,咱們的“委託物”放在準備室裡。」
葛派菲力昂對蘿蓓夏使了個眼色,走向角落的房間。